那年.那树

狼族メ往事飘飘 · 发表于 2005-4-8 11:30:56

??　　似乎有很久，我都没有见父亲使用那副木制的犁了。那是用一棵杉松的根部做成的。在父亲的精心打造下，每一个深色的节疤都刨的那样光滑。虽然年代久远，却依然很牢固。

??　　那一年，我才十二岁。父亲在那个萧条的冬天里，叫上了我一起进山。我很兴奋的以为他会带我去抓野味亦或是掘冬笋。他却带我来到了一块自己的地里。指着那棵挺拔茂盛的杉松树，对我我道：“别看它长的这么直，下面可是弯的。”我自然很不相信。

??　　然而，之后的事实却让我傻了眼。父亲不紧不慢的把树齐土锯断了，大概花了一个多小时。父亲已经把那树的主根挖了出来。种过红薯的地很是疏松。那树根就像在地底遇到了石头，向着一边弯了足足有80度。

??　　我忙问父亲这是怎么回事。

??　　在我的眼中，父亲无疑是在玩一个魔术。父亲并不说话。那时的他还很年轻，粗壮的手上暴起一条条的筋，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。

??　　回到家里，他便用了一天的时间把树的根做成了一副犁。我在放学后的温暖的下午，依然不肯放弃那个问题。我很想知道谜底，庭院里，父亲正在给崭新的犁安上铁环。

??　　直到这时，他才肯笑呵呵的告诉我：这棵树是他好几年前栽的，在栽时就把幼树弯成了犁的形状。

??　　我顿时恍然大悟。

??　　第二天，我也做了一件和父亲一样的事。我找来了一棵小杉松，栽在了自家的庭院里。它的根部同样被我弯成了一副犁的形状。

??　　我并没有告诉父亲，这是我的小小秘密。

??　　我以为父亲以后能用上的。

??　　我在学校一直很听话，父亲对我的学习也并不多问。

??　　上到高中，为了庞大的学费，父亲去了南方。那个海滨城市的热带风吹皱了父亲的脸，也吹白了父亲的黑发。

??　　那几年，和父亲在一起的日子总是很短，父亲变的更加沉默了。他像是被炙烈的太阳晒过的黄牛。我已经习惯了像父亲一样的生活。承受着巨大的压力，我终于走进了南方的一所大学。读书对于我，成了一种无法摆脱的责任。

??　　我在每一本新书的第一页写下同一句话，也可以说是诗；“干涸的土地上/生长着祖祖辈辈千百年来未竟的希望/我打江南走过/怀揣着心中那颠沛不破的信念/城市的曙光里/有我放飞的梦想。

??　　在一个庸懒的午后，我回到了那个阔别已久的山村。曾经隔着万水千上从电话的那头穿过来的父亲的声音，终于清晰的响起在了耳边。

??　　父亲老了许多，就像那副在泥土里打滚多年的犁。

??　　他用苍老的有些僵硬的手给我递过一杯糖水，同时用一种似乎陌生的眼光打量着

??　　我。我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庭院里，那些我当年栽的果树，已经挂满了各样的果子。

??　　可是，那棵清晰的留在我记忆里的杉松却只剩下了一截树根。像一根圆的小凳，边缘围了一圈的它的子树。父亲说这树，实在不适宜种在这里，长的很高大，又很直，最后还是被一个伐木工厂的人看中了，砍了去。

??　　我的心里顿时就有了一种酸酸的感觉。我仿佛看到了那从天而降的枯黄的叶子，在我的头顶打着旋儿。

??　　接下去的那个红叶纷飞的秋天，我打电话给父亲。

??　　“爸，家里还种庄稼吗？”

??　　“不种庄稼还能干啥？人老了，南下去打工也没人要了。”

??　　我好一阵的无言。

??　　“爸，那犁还好使么？”

??　　“旧了，不中用了，也就凑合着。”

??　　我于是就又想起了那被泥土磨的光光的犁身。

??　　“爸，院子里那棵杉松树是-——我栽的，挖出来罢，兴许可以做副犁。”

??　　接下来便是父亲长长的嘱托。

??　　我的泪已经忍不住流了下来。“爸，我在这边过的挺好的——”

??　　“那就好，起风了，多加件毛衣——”

??　　父亲总是那样淳朴，就像那树的根，亦或是用那树根做的犁。

??　　在自家的田地里打滚了大半个辈子，只为着我能够出人头地。

??　　而我呢，却又给了他一副犁，依然没能让他摆脱那耕耘的命运。

??　　如果说，树的命运是由人来主宰，就像是当年的那棵树的命运由父亲主宰一样。那么我的命运又是由谁来主宰的呢？那个人，或许就是父亲罢。

??　　我甚至有点觉的对不住他了。我宁愿自己化成一副崭新的犁，一个协助父亲开垦幸福生活的助手。

??　　多少年过去了，我不断的从一个城市辗转到另一个城市。那树，那根却依然清晰的印在我的记忆深处，挥之不去。我知道，大树千丈落叶归根的意义是无法用言语去衡量的。

??　　属于我的根永远在湘中的那个小小山村，属于我的梦也是父亲的梦。当绿色的叶开放在温暖的春天，我不会忘记，我曾经写下的誓言。